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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島噫詩(三)

  同安盧若騰閑之著

  五言律

  門人林壽侯、升甫昆仲招遊大巖雲塔院有賦

  次韻答駱亦至

  蔡生過我即別

  次韻答莊友

  贈鷺門林烈宇,次徐闇公韻

  魯王將入粵,賜詩留別;次韻奉和

  浯中佳泉,蟹眼、將軍與華嚴而三耳;華嚴地僻名隱,偶過淪茗,賦以表之

  舊馬過門

  秋日庚子答時人

  夜寒

  將士妻妾泛海,遇風不任眩嘔,自溺死者數人;作此哀之

  戲效疊字體(其四)

  留雲洞,次前人刻石韻

  ·門人林壽侯、升甫昆仲招遊大巖雲塔院有賦

  偶移遊客屐,來過野僧寮;山是舊清淨,地多新賦徭。戰風千樹葉,催雨五更潮;無限感時緒,暫將杯酒澆。

  ·次韻答駱亦至

  茅齋來勝友,如挹古人風;苦節死生外,孤蹤儒、釋中。無詩不愛國,有策足平戎;知爾懷悲憤,逃空未得空。

  ·蔡生過我即別

  契闊十年許,跫然到我旁;話心猶未了,遊興一何忙。贈卷留冰雪,驅車去草堂;那堪遙訂約,隔歲望來航。

  ·次韻答莊友

  相逢大亂際,頓覺話言新;悲甚古興廢,恥隨人笑嚬。詩文窮愈富,氣誼離偏親;未許漁樵輩,伴君去避秦。

  ·贈鷺門林烈宇,次徐闇公韻

  虎谿曾眺望,旱識此翁賢;勒石巖棲跡,懸壺市隱年。奇方能卻老,好句或堪傳。茗碗靜相對,煩襟一灑然。

  其二

  際茲衰且亂,愛爾隱而賢;藜杖收佳句,棠巢飲小年。君公形影近,韓伯姓名傳;但得棲真意,市廛亦曠然。

  ·魯王將入粵,賜詩留別;次韻奉和

  恥作池中物,春風護去檣;身原關治亂,跡不礙行藏。碧水連雲駛,丹心向日將;翠華今漸近,攀附即飛翔。

  ·浯中佳泉,蟹眼、將軍與華嚴而三耳;華嚴地僻名隱,偶過淪茗,賦以表之

  石罅流涓涓,幽香自可憐;未經嘗七碗,幾失第三泉。跡古僧銘在,源深海眼傳;冷然逢夙契,欲去更流連。

  ·舊馬過門

  別去經春夏,偶然過我門;望中生急步,立久轉悲喧。不怨貧相失,長懷舊有恩;人情多愧爾,惆悵更何言!

  ·秋日庚子答時人

  四序雖流轉,曠觀理自同;金行露欲白,火德日猶紅。蛩韻喧階下,螢光閃草中;惟應松與柏,不肯畏秋風。

  ·夜寒

  霜月太淒清,不聞風葉聲;愁多追淺夢,影瘦照寒檠。青史信疑案,碧翁顛倒情;駁翻殊未解,啁哳桀雞鳴。

  ·將士妻妾泛海,遇風不任眩嘔,自溺死者數人;作此哀之

  少婦登舟去,風濤不可支;眩眸逢蝄蜽,豔質嫁蛟螭。盡室為遷客,招魂復望誰;化成精衛鳥,填海有餘悲。

  ·戲效疊字體(其四)

  隱隱藏春塢,明明映水霞;一聲聲語鳥,萬朵朵飛花。酒茗朝朝館,笙歌夜夜衙;誰知愁怨築,戶戶又家家。

  ·留雲洞,次前人刻石韻

  雲是何方物,任人說去留;靈蹤波共渺,靜意石相猶。世事棼難定,勞生老未休;偶來空洞坐,寥廓得真遊。

  ●島噫詩(四)

  同安盧若騰閑之著

  七言律

  哭熊雨殷老師

  同沈復齋、黃石菴、張希文游萬石巖,次壁間韻

  仲秋初度登太武巖,次蔡發吾韻

  哭曾二雲師相(閣部諱櫻)

  重遊萬石巖,次舊韻

  再贈林子濩,用前韻

  林子濩別後見懷寄詩,次韻酬之,用相勉勵「共保歲寒」

  次韻答卞生(其二)

  次韻答莊伏之

  莊伏之以詩贈別,次韻酬之

  莊伏之夢余相過,作詩見寄;次韻答之

  過曷山舊隱,贈諸門人繼隱其中者

  送曾屺望歸豫章(二雲師相長公)

  次韻答達宗上人

  己亥元旦喜雨

  庚子元旦

  太文巖貴人設醮

  辛丑仲夏恭賀魯王千秋

  辛丑仲秋初度,王孟鄰茂才以詩寄贈;次韻答之

  辛丑春,重建太武海印巖;其秋落成矣。冬閏,洪鐘特姻丈招同王愧兩、諸葛士年來遊,次蔡清憲舊韻

  相識

  ·哭熊雨殷老師

  出師未捷事蹉跎,胡越舟中俄反戈;為喜音跫鼪鼬徑,終悲血灑鱷鯨窩。劉琨誤殺冤猶薄,孟玖讒成恨不磨(搆禍者,閹人李輔國);剩得同山畏壘在,遺黎幾度哭經過。

  ·同沈復齋、黃石菴、張希文游萬石巖,次壁間韻

  憂亂愁懷鎖未開,偶攜勝友上高臺。層層寺向雲霄出,片片花從水石來。身世寄將洞口棹,道心清似雪中梅;何時便作太平逸,長此茗甌又酒杯。

  ·仲秋初度登太武巖,次蔡發吾韻

  奇觀十二豈虛哉,衰亂誰珍能賦才;興到狂歌頻看劍,人來載酒且銜杯。夜闌獨伴雞聲舞,曉望何多蜃氣臺;弧矢半生成底事,可堪白髮鬢邊催?

  ·哭曾二雲師相(閣部諱櫻)

  崚嶒品望著朝端,一木獨支顛廈難;誤倚田橫棲海島,忍看胡馬渡江干。何曾先去為民望(虜尚未渡海,中左守將鄭芝莞先運貲入舟為逃計;人心大搖,去不可止。師相姑遣家眷出城,而自誓必死;芝莞反出示自解曰:『曾閣部先去,以為民望』),惟有舍生取義安。慚愧不才蒙寄託,展觀遺札涕汍瀾。

  ·重遊萬石巖,次舊韻

  山靈應喜混沌開,絕頂新成縹緲臺;歷落人煙堪指數,微茫海市欲飛來。石峰競簇參差筍,泉溜長濺不謝梅。到此幽奇看未足,僧雛何事促傳杯!

  ·再贈林子濩,用前韻

  人情太似石尤風,偏向急程阻去篷;鍾釜誰聆百步外,淄澠未辨一杯中。雲迷碧海魚龍醉,國在華胥蝴蝶通。時得同心相慰藉,滿腔愁緒散空蒙。

  ·林子濩別後見懷寄詩,次韻酬之,用相勉勵「共保歲寒」

  俠氣稜稜露筆端,十年不放愁腸寬;談來千古心逾壯,別去孤舟興未闌。車笠已盟新雉坫,鼎鐘須憶舊漁竿。太元新論並傳世,難掩低昂楊與桓。

  其二

  依然碧水與青山,城郭人民改昔顏;畏爾後生如鶴立,慚余疏拙伴鷗閒。文章字字關倫理,寤寐時時可往還;識得安身立命處,何妨辛苦寄人間。

  ·次韻答卞生(其二)

  波中寶鼎棘中駝,風景令人感恨多;須信天心能轉換,可堪世事尚蹉跎。憐君元豹深霧隱,老我白駒迅隙過;一段襟期相領略,不虛聚首此山阿。

  ·次韻答莊伏之

  何處穩棲一畝宮,腥羶末洗怒群雄;綱常全賴好男子,名譽半歸亡是公。破屋琴書風瑟瑟,空山薇蕨雨濛濛;知君不是耽枯寂,成敗興衰慧眼中。

  ·莊伏之以詩贈別,次韻酬之

  高士逸棲煙與霞,我來幸接掛星槎。鍾山良玉炊難變,鮫室素綃染未加。已識淡交心似水,兼饒佳句筆生花。亂離悵爾音徽隔,頻望飛鴻到海涯。

  ·莊伏之夢余相過,作詩見寄;次韻答之

  山煙海霧黮無邊,久矣津梁望杳然;髀肉復生悲我老,身名不辱憶君賢。偏於幻夢存真契,更以長懷託短牋;讀罷新詩增慨恨,掀髯抵掌是何年。

  ·過曷山舊隱,贈諸門人繼隱其中者

  憶昔龍蛇此蟄身,重來爽氣拭秋旻;澗泉曲遶新門戶,山鳥爭呼舊主人。削玉石峰奇作丈,凌霜松樹老為鄰。已聞逐鹿高才出,莫向桃源久避秦!

  ·送曾屺望歸豫章(二雲師相長公)

  誰云異姓不同根,曾立君家深雪門;節義文意神作合,死生患難道長存。饑寒十口天邊路,風雨孤墳海上村(師相死難,權厝死島)。憐爾還鄉仍旅寓,幾人心事細相論!

  ·次韻答達宗上人

  憶昔相逢臭味親,誰分德士宰官身;遭時翳景蒼天醉,老我繁霜白髮新。喪亂傷心空有淚,淒涼說法向何人!開椷喜接舊朋侶,偈語傳來字字真。

  ·己亥元旦喜雨

  一年舊緒夢中刪,侵曉簷前新水潺;旱魃潛蹤隨臘去,雨師灑道迓春還。洗兵應識天心切,潤稼漸紓民力艱;童叟懽呼今歲好,三杯婪尾亦開顏。

  ·庚子元旦

  庚子生來花甲勻,今朝庚子又回春;輪翻歲月催人老,鼎沸乾坤值我貧。清濁案中防別案,菀枯身外覓真身。黃金青史都無用,惟有靈明足自珍。

  其二

  鬢髮星星白欲勻,懶隨里社慶新春;拙招俗擯終須拙,貧畏人知故未貧。蝸角厭觀蠻觸國,蝶魂忘記牧君身;老、莊、大易一般旨,羞學小儒席上珍。

  ·太文巖貴人設醮

  謾言報應事紛紜,皁白到頭終自分;每恨無人誅國賊,今知有腹負將軍(其人患腹脹殊劇)。鬼神懺遍皆供案,牲幣陳空總穢聞。驚聽奏章道士說,熊公訴帝怒如焚。

  ·辛丑仲夏恭賀魯王千秋

  瞻望壽星光陸離,岱宗祥靄亙天池;神呵十斛丹砂鼎,客醉千年白玉卮。鶴背吹笙來子晉,螭頭獻藥集安期。謾言好道非雄略,潛見躍飛貴及時。

  ·辛丑仲秋初度,王孟鄰茂才以詩寄贈;次韻答之

  不羨道家丹訣精,秋來剩得影衾清;年華荏苒隨流水,世態紛紜任沸羹。未死猶期天寤醉,雖貧莫與命爭衡;昔人風月思元度,我亦懷君同此情。

  ·辛丑春,重建太武海印巖;其秋落成矣。冬閏,洪鐘特姻丈招同王愧兩、諸葛士年來遊,次蔡清憲舊韻

  勝賞雖遲猶小春,同遊況復有芳鄰;不深花木枝枝秀,無大洞天曲曲新。泉故噴香供茗客,石爭呈面訪詩人。雨奇睛好都經眼,澆盡世間萬斛塵。

  ·相識

  相識白頭渾似新,識他誰假又誰真。客歌下里宜居郢,漁愛桃源豈為秦。爭李道傍群小子,買瓜取大眾貧人;自憐醜拙天生定,羞效西施病裏顰。

  ●附錄:留菴文選

  留菴文選目次

  序

  書

  疏

  露布

  傳

  ·留菴文選目次·

  序

  駱亦至詩序……………………………………………………………………………(四五)

  許而鑒詩序……………………………………………………………………………(四六)

  林子濩詩序……………………………………………………………………………(四七)

  君常弟詩序……………………………………………………………………………(四八)

  喜達集序………………………………………………………………………………(五○)

  曾二雲師奏章序………………………………………………………………………(五○)

  紀南書尚華集序………………………………………………………………………(五一)

  望山義盟序……………………………………………………………………………(五二)

  白業自序………………………………………………………………………………(五三)

  焚餘小引………………………………………………………………………………(五五)

  書

  復熊雨殷書……………………………………………………………………………(五五)

  答熊東孺書……………………………………………………………………………(五七)

  疏

  辭浙撫疏………………………………………………………………………………(六○)

  懇請專任責成疏………………………………………………………………………(六一)

  微臣已入浙境恭報確聞情形兼陳制勝要著疏………………………………………(六二)

  備陳東甌匱亂情形亟請敕補要員以便整頓疏………………………………………(六四)

  義師已有退轉之思甌括宜修禦虜之備懇允便宜支餉以厚兵力疏…………………(六五)

  人臣無避艱險之理事務有當變通之時再懇聖明更易督撫以資聯絡以惠地方疏…(六七)

  重權不可輕假誤局貴能急收疏………………………………………………………(六八)

  括兵無悔禍之心甌郡係必爭之地敬陳不戰屈人之著以為善後良圖疏……………(七○)

  糧盡援絕危疆不保泣陳失事緣由仰請聖明處分琉…………………………………(七一)

  上永曆皇帝琉…………………………………………………………………………(七三)

  露布

  代延平王嗣子告諭將士………………………………………………………………(七四)

  傳

  傳博象晉小傳…………………………………………………………………………(七六)

  ·序·

  駱亦至詩序

  許而鑒詩序

  林子濩詩序

  君常弟詩序

  喜達集序

  曾二雲(名櫻)師奏章序

  紀南書尚華集序

  望山義盟序

  白業自序

  焚餘小引

  ·駱亦至詩序

  自興義師以來,吾鄉志節之士,咸集海上。其中貧困彌甚而耿介不渝者,莫如駱子亦至;余愛之、重之。其胸中壘塊,時時洩之於詩;詩樸厚近古,余亦愛之、重之。亦至之於詩,顧夷然弗屑也。其言曰:『吾豈欲以詩自見者,第以世不能知其人,或者因其詩而得其人,趣操之所在,吾亦持寄焉爾』。余謂亦至憤世而為此語,自處則得矣。然使世盡以詩知人,人將不勝知;而知者與受知者,且同歸於不足貴,奈何!唐之王維,以詩鳴者也。安祿山反,常受逼為給事中矣;凝碧池之宴,梨園子弟欷歔泣下,維聞而作詩痛悼。賊平,下獄;以前詩聞行在,故得下遷太子中允。向使維不能詩,則六等定罪之日,不殺則竄矣。夫維既蒙面而污偽命,雖有痛悼之詩,其為真痛悼與否,未可知也。若樂工雷海青,擲器慟哭,身被支解,此真痛悼者也。維自太子中允,三遷至尚書右丞;而「唐史」忠義列傳,遺海青弗錄。不惟人主失刑賞之平,而史官亦乖褒貶之公,千載而下,有遺憾焉。自維作俑,而後世懷貳心者,遂施以筆墨為護身之符。今通邑大都之中,淪陷虜穢者,或戢影以明志、或奴顏而獻媚;至其摛詞播韻,率皆怨苦辛酸,忠義盈楮,然有識者,必不因是而略其立身遇變之本末。由此言之,人重詩耳,詩豈能重人!亦至可以自堅、可以信人,無庸憤激為也。

  友人為余言:亦至不惟能詩,且有良史才;近修「島史」,於諸君子各有論斷。余未獲見其書,度亦至以耿介之胸臆,懸鑒持衡,固當不冥。然不無惜其立言太早!何也?人有見在,有究竟;韓退之云:「蓋棺事始定」,此言見在之不可為究竟也。數年之內,初終兩截者,亦至亦既屢見其人矣。更有不凝滯於物者,虜至則首為父老草降牒,虜退則復向侯門曳長裾;末也,則又有效郝晷之知幾、營程留之薦剡者,線索撚深、機局極秘,能使覲面交臂者墮其雲霧之中,而無從發辨奸之論。亦至何以待之?且夫冰炭不必盡關於華夷,薰蕕不必盡判於忠逆也。處窮難固而易濫,涉世喜譽而畏譏;詭隨者多,特立者少。不狂者指狂者為狂,狂者亦指不狂者為狂。風摧秀林之木,流湍出岸之堆。由此言之,吾黨之處亂世,與其以人自見,無如以詩自見也。亦至愈多為詩焉,可也。

  ·許而鑒詩序

  史載:田橫與其徒五百餘人入居海島中;義之也。今考「萊州志」謂島在即墨縣西北,「登州志」謂島在郡城北,「淮安志」謂島在海州;一島耳,而爭之者三,非爭島也,爭義也。且橫所嘗踞者,齊耳;橫之客所知者,橫耳。又距今幾二千年而人猶爭其故蹟,以為地重;義之不泯於人心,蓋亦可概見已。矧昭代德澤,率土繫思;真人正位,義幟如林。今之聚島中而磨厲以須者,行當再睹天日、重慶風雲,豈徒與田氏區區一隅之島並光志乘已耶!

  吾島中多才略志節之士,而許子而鑑其一也。許氏與餘家咫尺,世有葭誼,而鑒尊人暨乃叔俱為余莫逆交。居恆晤對,必以名義相勸勉,而其餘乃及於文字詩章。當虜之躪吾鄉也,而鑒傾橐募士,從諸義師擊虜。已復毀家佐餉,歷諸困厄,曾不少悔。顛頓流離,伏處海濱,惟恐為虜氛所染。其憤激牢騷之況,時時洩之於詩;積若干首,出以質余。余讀而悲之、壯之,以為是知砥礪名義,而無忝於世德家訓者也。夫今之隨波汨沒者,方共指吾島中人為不祥。而鑒能茹苦耐憂,與諸才略志節之士暴其血誠以待時會,即使椎鈍不能詩,已足稱為吾島中錚錚自見之人;而況其詞章之敏贍若此乎!況其虛懷求益,樂人之砭其瑕累若此乎!又況其詩畫絲桐,觸手生致,不僅以詩之一途若此乎!

  天心轉漸,光復有期;而鑒本其資而充以學,異日者將盡出其能事以藻繪太平,其為吾島之光,豈有既乎?余日望之已。

  ·林子濩詩序

  國家喪亂,由於文章盛而實行衰。即今梨棗之災流入海島,得無謂郵聲傳采,易於傾動遠人乎?苟非其質,雖工弗貴。余常持此以衡今日之詩若文,為名士才人所迂,勿恤也。

  吾友林敷卿,力學數奇,同輩咸為惋惜!乃今幸矣,有子子濩,其高自樹立,蓋特出於尋常期望之外已。丙戌之秋,虜氛污閩,子濩是時年才十有六耳。憤鱗介之縱橫,悼冠裳之不振;遂隱淪自放,絕意進取。感時撫事,往往自鳴其不平;時復興同心知己,吟詠見意。積之十年,得若干首,出以示余;余讀而悲且異之。夫宋末二士鄭所南、謝皋羽,世所目為奇男子也。鄭曾居太學上舍、謝經佐丞相戎幕,均之誼無可逃、情亦難恝焉。子濩童稚之年,草莽貧賤;所處之地,與二公不侔。而嚴「春秋」夷夏之辨、守「屯爻」不字之貞,富貴功名,不以動其心;困窮十稔,不以易其節。豈非性值於天,而識克於學者乎?凡所為詩,皆根心為言,不待外借;行幅之間,生氣勃然:蓋與「鐵函心史」、「晞髮集」並為宇內真文字。中興有期,褒獎實行之士,直以是集為券焉。若猶以詩家氣格聲調繩之,是尚未知詩之本領,又烏能知子濩之涯涘哉!

  ·君常弟詩序

  余弟君常氏,先叔銓部公仲子也。余嚮僅知其偕乃兄君復氏閉戶讀書,工制藝舉業耳。比得讀其所為詩若干首,乃始詑為名宿弗如。君常柬余曰:『人亦有言,風者天地之噫氣、詩者人心之噫氣。年來區區之心末由自遣,一番噫氣,祗增一番狂病耳。錄之以志所遭之不幸,未暇論工拙也』。斯言也,若無意於詩,而實直探詩之原本者。喪亂以來,驚心駭目之事,層見疊出;其足供詩料者,多矣。搦管者綿芊,郵章者絡繹;較之承平之日,尤覺目不給賞。惟有識者,每從楮墨之外,望而辨之曰:資質之異也,非其詩異而其氣異也。氣也者,可積而不可借之物也。借人之狂以為狂,態顛而韻則促;借人之病以為病,貌瘁而神反舒。如吾君常者,乃可謂真狂、真病,乃可謂之真詩也。

  君常資性醇篤,幼習銓部公「忠孝廉節」之訓,稍長多讀異書,其中之所積者厚矣。遭逢變故,蠖伏海濱、不踐城市,復丁銓部公艱,悲痛憤激之緒,纏綿糾結,與日俱深;觸事成詠,遂盈篇帙。夫以貴介之子,弱冠之年而於人世菀枯榮辱之外,別有冷暖自知之況,世固多以「狂且病」目吾君常者。君常不能自禁其狂且病,此吾君常所以為得性情之正也。

  今天下大勢,駸駸乎再更矣;碧翁醉醒之日,即君常狂已病瘳之時。行將抒其光昌俊偉之氣,為經國大業;豈第使詞人墨客,競推為吾家後來之雋已也。君常其益勉之哉!

  ·喜達集序

  余起義武安時,諸生相從者十餘輩,郭子大河其一也;泣血相勵,積有歲月。已而事與心違,蹤跡萍散;大河則一意巖棲谷飲,時往來海島間,不復與腥氣毒霧相接。今遂決計西征,歸依行闕,何其壯也!

  夫君臣之義,率土莫逃。然有白其心,即已盡其事者;有未成其事,終不可謂盡其心者;所處之地不同也。書生未沾一命,而苦節為貞,十年不字、間關萬里以酬從王之願,其於綱常名教,裨益宏多。若夫大河者,可謂之能白其心也已、可謂能盡其事也已!余讀其所集「贈行」諸什,心甚快之,而又因以自愧也!心同此心、事異其事,度難實效報國,何取虛跡欺人!欲進趑趄之故,大河知之悉已。

  行矣!大河出門以後,聞見日廣、情形日熟,有可以免余輩之悲愁憤懣者乎?江鱗雲羽,跂予望之!

  ·曾二雲(名櫻)師奏章序

  吾師曾二雲先生,心純學正、識定力堅,窮究理解,亦復博通經濟,卓然有體、有用之大儒也。平月衾影自盟,直欲胞民與物;宦跡所至,吳、閩、齊、楚之人,罔不尸而祝之。使獲柄用於昇平之日或蠱壞未甚之秋,杜漸防微、補偏救弊,必有以繫宗社於苞桑,而登生靈於衽席者。惜也,治行累居卓異、遷擢未踰常格!至隆皇正位閩中,始簡置先生於政府,亦已晚矣!先生奏草具在,篇篇對症之藥、語語續命之膏;當時能用其言,尚可整頓撐持,以圖進取。又惜也,人心渙散,積重難反!忌先生者,力沮先生之用;即愛先生者,亦不能善成先生之用。卒至於潰爛而不可收拾,良可痛也!

  讀先生奏章,可以知閩事之所由壞,亦可以知先生之所由死。夫中左之變,先生去之、非不獲免,而竟死之;生死之無常,先生自為之也。先生久以死自誓,但欲有所用其未足,而逼之使不得不以死自處;生死之必然,人為之也。一死僅足畢先生之事,而未足竟先生之志,且孤一時忠臣義士之望,則天為之也。嗚呼!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今上薪膽自勵,中興有期;褒贈之彝典自在,史冊之芳名自在。然先生視此何有哉!長公子屺望,忠誠倜儻而軼時輩;必能激昂展布,以成先生之志。即此一卷奏章長流天地間,使後世之人讀之,尚足以發忠義之氣而資戡定之猷,則謂先生未嘗死也可。

  ·紀南書尚華集序

  南書,余畏友也。其為人、其為文、其為議論,俱自縱其識力所至,絕不隨人俯仰;人多目□之者。余獨欽其為倔強倜儻之品,相交廿年,晤對間未常作一謔語。至丙戌、丁亥間,而南書之節概,始為知與不知所共心折矣。腥氛匝地,薙髮如草;南書拊膺泣血,勗諸子誓死勿傷髮膚。偽官傳刺請見,峻拒之。陰集里中壯士,謀舉義;為偽官所覺,索之急,乃渡鷺島,與賜姓公共事。剋復同邑,少酬初志;竟以勞瘁過當,病殞。知與不知,又無不共悲悼之!

  所遺「尚華集」,皆兩年間悲憤激楚之作;讀其詩文並其自敘,而南書固未死也。昔文文山集杜二百首,至今讀之,但覺其為文山之詩,而不覺其為少陵之詩。精誠噴薄筆墨間,無往不露其浩然之氣;豈獨「正氣」諸篇膾炙人口哉!南書固工詩,此時不復作文字想,而絕以忠義心血住灑毫端,雖以極庸、極懦人讀之,亦當慨然發其枕戈、擊楫之壯懷;故曰南書未死也!或曰:『南書以經行受知隆皇,不屈固其分耳」!余謂如南書平昔血性與其學問,致使雌伏菰蘆中,仍作當年措大,亦決不肯蒙面喪心,污跡偽庭。令子石青,伉爽有父風,而週密殆過之;方與諸賢戮力恢復。異月克成先志,行當盡出其尊人平生著作懸之國門,知天下後世知吾同節義文章,有南書其人焉。南書,真余畏友也!

  ·望山義盟序

  凡盟,非彼此要結之謂也,自矢其心焉耳。自矢之、自負之,孤衾只影,叢刺如蝟;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又況於傾覆之餘,興復為心,非僅如安常處順之易於然諾塞責者乎?余舉義望山,營壘初成,爰集智勇之士若干人,其初非同區而產、並轡而遊也。憤匝地之腥羶、痛彌天之荼苦,辱遺其父,傷及膚髮;奮臂揮戈,期雪斯恥:豈有妻子、田園之介其側,功名、富貴之亂其中者耶!志嚮精專,真誠鬱勃;皇天后土、二祖列宗之靈,實式臨之!諸君之盟固已久矣;今日者萃驍路於一堂、編雁行以為譜,質諸神明,申厥信誓。夫亦取其素所自矢者,而服膺勿替焉。要之,不離義舉者近是。一事不義,不可以訓士卒;一念不義,不可以感紳民。志一氣動,禮足數通;寰宇廓清、乘輿反正,河山帶礪之盟,諸君取之如寄。余於是時酌酒以賀諸君曰:『今邇後,可謂不自負也已;諸君勉乎哉』!

  ·白業自序

  盧子以「白」字其近業,客有問者曰:『人皆尚元,子獨尚白;有說乎』?

  盧子應之曰:『僕誠不能為元;然好尚之得失,不可遽以是為斷也。元莫過於楊子雲,後之文人墨士,翕然尸而祝之;而疵其品者,不以其元貸焉。則其元也,猶之乎白耳。方其亭下著書、門前載酒,人人樂得子雲而師之。黠富人更輸錢千萬求附名焉,卻而不受;一何壯也!王莽之時,上書頌功德者四十八萬七千五百餘人,其詞率湮滅無傳;而子雲法言卒章與夫劇秦美新之論,至今污學士之齒頰,又何鄙也!或曰:「非其本情也,怵於威耳」。或曰:「是其視中散大夫多於富人之錢,則未始非羶於利也」。前之論恕、後之論苛,而吾均不能代子雲解是嘲;然知士之一辭一受、一褒一譏,其可苟乎哉』!

  客曰:『若子所言,則文之元白,無關於人之輕重;又何斤斤於是業焉』!

  盧子曰:『國家驅天下之士,敝精神於是業;而選舉之法,於是行焉。其意欲使天下之士氣之陰陽、情之夷險,質之堅災剛柔,舉可於筆墨之際望而知之。夫元如子雲,而不免以艱深文淺陋之譏;是故與其為元也,無如為白也』。

  客曰:『吾睹子之近事,負不白者良多;是業出,安知無視白以為黑者』?

  盧子曰:『夫頑鈍者,忌之所不至;柔媚者,怨之所不生。二者不全,則溷污內侵,豈徒寸雲尺霧之為蔽哉!且夫榮辱,命也。命當其厄,則奇禍中之;雖以聲應氣求之人,而有時為含沙下石之舉。若夫文章一道,公論所寄;惟闈中之牘,鬼神憑之,變幻或不可測。至於窗課會藝,同社品題,四方月旦;佳則共賞,惡則共議。其間去取之分,或有甚、有不甚,而必無顛倒佳惡之實以相仇戾者。使世人之論人皆如其論文,又何不白之憾哉』!

  客太息曰:『傷哉!子之託業以見其志也!業之工拙,我不敢知;乃其志,則固可以言之而無罪』。慫恿出之,盧子乃出之。

  ·焚餘小引

  火之為禍,烈矣哉!焚人,莫烈於紂;焚書,莫烈於秦;焚宮室,莫烈於咸陽三月;焚舟楫,莫烈於赤壁東風。若西域人所解昆明劫灰,則世界直以焚結局矣。吾獨有味乎蒙莊氏之言曰:「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夫與焚和之眾人居,雖形氣未滅,何殊劫盡哉!

  頃里鄰構釁,其事細於爭桑;而大姓赫然震怒。遽以一炬相加遺。余數椽之居並前人遺書數簏,倏忽煨燼。家人掃除之次,見故紙一帙未全燬,取以呈余,則余舊作若干首也。黔廬赭垣,無所可置;塚而封之,又似未忍。因命持付剞劂氏,將藉是以告四方同人曰:「家已被焚,所餘者止此耳」。其為余悲憤者、為余豪快者,故當各自有說也。

  ·書·

  復熊雨殷書

  答熊東孺書

  ·復熊雨殷書(名汝霖)

  王愛民回,接手教,方知前有賜札,未經拜領。

  正月十日,乃有朱杜若差人送至;某長跽捧讀,深感老師為某謀慮周悉。然庸才不堪任使,某所自知;如謂來浙便欠詳審,則未敢以為然。天無二日,一家安得有兩姑耶?魯王世封於魯,後因遇難播遷,聖安皇帝暫允寓臺;今寧、紹人推奉魯王,則遂以寧、紹為魯王有耳。「有人有土」,古今恆理;溫、處、金、衢自隆武皇帝監國時,即已相率來歸,非隆武皇帝之有而誰有哉?如老師所云:浙土當還之浙;則今江右、楚、粵傾附如雲,朝廷亦當辭而去之,使各聽其本省藩王之欲自為帝者耶?若以功論,則信州至虔州延袤二、三千里,虜分數道入犯,敝鄉分頭赴援,吉、撫、建昌皆敝鄉所恢復也。虔被困數月垂破,李孝原告急之疏凡十二上;今幸無恙,誰之力耶?貴鄉但知錢塘不守,則虜長驅至閩,沾沾自以為功;萬一虜由信州入建寧、由建昌入邵武、由虔州入汀州,敝鄉既破,貴鄉必不能自為守,則閩之功浙與浙之功閩,正等耳。況敝鄉應廣則力分,視貴鄉之聚兵守三百里而近者,其難易尤當有辨。若責溫、處之餉不接濟江干,此屈於力之不能,非不欲耳。某到任後,朝廷即允楊龍友支用處餉,催解:其子鼎卿,見與方靖夷共事江上,此非某轄內之餉乎?惟溫郡凶荒異常,目下斗米價銀三錢,民不聊生,追呼莫應;汛兵缺餉,數月未給。向非某多方撫綏,兵民之變,已不知何狀!凡到溫索餉差員目擊蕭條景象,皆不費辭說,氣盡而還。至於主上復仇念切,視江上將士饑由己饑,前命嚴志吉掌科齎五千五百兩犒賞方營,今復命陸岫青命憲齎三萬兩繼之。且臘月六日,六飛已發,指日駐蹕江干;貴鄉諸公不於此時盡捐成見、一乃心力,以奏恢疆靖陵之勳,天下事又安知其所底也哉!黃跨老入浙督師,一切兵馬錢糧,俱聽調度,已非某所得預。今歲溫州解餉協濟額數,業與方靖夷有成約,可免紛呶。今所切望於老師者,將天下大勢從長打算,萬勿使虜收漁人之利,留青史上一段可哀可笑之公案,則幸甚矣!大疏欲使某回閩,亦未敢聞命。某奉職無狀,朝廷自當撤回,而以能者代之;若魯王,安能強某使去!既不能麾之使去,又安能招之使來!某素佩服師訓;忠義立心,其敢隕越以玷門牆!邇來貴鄉所以羅織敝鄉者,無所不至;如何黃老偶被盜劫,遽傳傷死而議贈卹,可資一噱。又太祖高皇帝曾賜沐黔公姓朱,不貶其為開創之聖主也。諸如此類,俱祈詳察而存恕論。

  便鴻率復,幸宥不恭!

  ·答熊東孺書(名沐震;熊雨殷兄、魯禮部主事)

  兩接手教,深感注垂;憂亂苦情,言之欲涕!

  東甌自國變而後,人幾化為異類。蓋此郡居貴鄉僻末,官方之壞歷數十年,上下相摩,廉恥道喪;一聞虜入武林,士民恣睢決裂,無所不為。某初到時,如入虎穴。獨以前任巡海時,甌之商賈、漁民經至四明者,咸受某恩,轉相傳播,人心先已聳動;任事五月餘,茹蘖飲冰,萬目共見。至於拮据撫綏,事事嘔出心血。今將吏、士民,俱已帖然信服矣。惟是歲值奇荒,糧餉不繼;未能整旅進剿,僅可苟全境內:斯則有愧朝廷,末由自解者也。

  某抵任時,貴鄉議論,已落落難合。臺州為魯王移封之地,其官眷尚在焉。叱馭巡歷,恐生事小人,誣為相逼;不惟啟嫌隙之漸,而且傷聖主親親之意。又見陳木叔日獻窺溫之策,故亦未便越臺至寧;姑暫駐甌郡,徐圖聯合,以全骨肉之誼,初非以甌為善地也。魯王仁厚有餘,某亦聞之。然此時所急者在大有為之略,則惟我隆武皇帝足以當之;其尊賢下士、推誠布公,不減漢光武。至於作用之妙,非尋常之見所能測識;臺臺久當自知之耳。近來貴鄉訾議閩事,多屬捕風捉影。夫唐時盜殺宰相武元衡,裴晉公亦幾創死,卒成戡亂之勳。敝鄉何黃老為盜所劫,索盜未獲;法雖未行,正亦未亡。而貴鄉信口苛詆,不遺餘力。今貴鄉通邑大都之中,白晝抄劫,縉紳貲財俱盡,辱及子女;非不知其人也,而不敢問。如是,法真亡矣!自古及今,有法亡而能自振其國者乎?且五等之封,如畀摶黍;掛印纍纍,幾至百員。如其無功,不應若此之濫;如以為有功,設復武林,何以繼之?再復南都,何以繼之?再復北都,又何以繼之?與之以尾大之勢,而冀其效臂使之忠,某知其斷斷不能也。至於以「魯元年」名曆,而引高皇帝「吳元年」之例,悖謬斯極!無人救正,真是咄咄怪事!夫蒙古失道,天下叛之;高皇帝手闢草昧為生民主,其稱「吳元年」,所以別於元、且別於宋之龍鳳也。今之稱「魯元年」者,亦將以別於明乎?別於明,是忍於絕明也。為明之臣子而忍於絕明也者,高皇帝在天之靈,必以為不孝、不忠;而千載下,亦將謂倡此議者之以不學無術,誤其主也。竊謂魯王果從宗社起見,當以奉隆武正朔為正;如欲待復京之後始定君臣之分,祗宜稱「弘光二年」,較不為天下後世所笑耳。嚮者魯曆頒括,括人不受;近陳木叔復遣人齎曆以強括人,括人摽使者如故。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眾實有心,庸可罔乎?黃巖聚兵,木叔眈眈欲圖溫矣;其所以惑貴鄉諸公者,曰溫無備也。夫備而使人知其備,此豈為真能備者乎?所用馬啟河輩入溫作說客,逢人輒云「若等歸戴魯王,則賦稅歲得減十之三」;獨不思臺、紹賦稅五年併徵,溫距臺、紹不數舍,其民豈盡聾聵!其歸也,又與木叔相繼上章,言溫人俱願歸魯;而當事且獎其勞,敘其功矣。年來壞國家事者,正因不做實事、不講實話。今虜勢猖獗如此,不思一乃心力以恢已失之疆,而汲汲於用說謊小人以開同室之釁!人心迷惑至此,豈真氣運使之然也!已上諸事,某非樂談貴鄉之短;但嫌不釋則勢愈弱、浙既敗而閩旋危,憂心忡忡,不禁向知己一抒吐耳。

  聖駕已決意由江右指金陵,蓋何雲老有眾數十萬已抵湖西,遣官迎駕,聲勢大振;中外方拭目觀光復兩京之盛,如臺臺所示齊東之語,未審從何處得來也!

  令弟老師江干,勞苦萬倍;其冗中不遑裁稟修候,煩為致意!師生情同父子,為天下大計,各吐胸臆;雖議論不能合轍,而肝膽到底無二致耳。

  ·疏·

  辭浙撫疏

  懇請專任責成疏

  微臣已入浙境恭報確聞情形兼陳制勝要著疏

  備陳東歐匱亂情形亟請敕補要員以便整頓疏

  義師已有退轉之思甌括宜修禦虜之備懇允便宜支餉以厚兵力疏

  人臣無避艱險之理事務有當變通之時再懇聖明更易督撫以資聯絡以惠地方疏

  重權不可輕假誤局貴能急收疏

  括兵無悔禍之心甌郡系必爭之地敬陳不戰屈人之著以為善後良圖疏

  糧盡援絕危疆不保泣陳失事緣由仰請聖明處分疏

  上永曆皇帝疏

  ·辭浙撫疏

  原陞督理江北屯田巡撫鳳陽等處地方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未任)臣盧若騰謹奏:為微臣積病經年,浙撫叨陞逾分;謹瀝血控辭以全勿欺之義,以無誤恢復之圖事。

  臣中崇禎十三年進士,初揚歷樞曹,繼備兵浙海;黽勉服官,幸免吏議。去歲五月內,聞北京之變,悲憤填膺,泣盡繼血,伏枕三月,奄奄瀕死;前後乞休七次。歲暮,方入里門。旋聞屯撫江北之命,疏辭未允;竟以病劇,弗克疾馳抵任。本年五月內,復聞南京之變,痛乃滋深,病因加篤。臣雖通籍六年,貧無立錐,借寓山寺,調理殘軀。恭逢陛下受天人之交與、嗣大統以中興,臣於山間舉手加額曰:『自此以往,得未即填溝壑、作歌詠太平之民,有餘幸矣』!七月三十日,忽有走報人祝雲、桂培等到寺,報臣陞巡撫浙東都祭院右副都御史;臣從床褥間聞之,不勝驚感憂懼!夫欲復兩京,先復兩浙;欲復浙西,先復浙東:此萬不容緩之勢也。浙東士民□□□□糾集忠義,豫辦戰守,誓不與虜俱生;用其朝氣以規進取,此萬不可失之機也。臣初成進士,蒙先帝召對文華殿;奏對稱旨,特受兵部主事。去冬蒙聖安皇帝簡擢江北屯撫僉都御史,今復蒙陛下超遷浙東巡撫副都御史。累受殊恩如此,即自知才具□劣,亦當捐糜以圖報稱;此萬無忍辭之理也。惟是積虛積弱之疾,痊可實未有期。即今坐臥之際,恆見屋宇旋轉不定;纔一舉步,便顫戰欲仆,精神恍惚。筋力疲憊如此,而謂可以踐戎馬之場、理征剿之務乎!若不及早控辭,直至到任僨事之後,始呼籲求代,為時已晚,於罪奚贖!伏懇陛下收回成命,亟敕廷臣別舉才望隆卓、精力強固之人,膺此重任,以成恢復奇勳。容臣病痊日,赴闕聽陛下驅使,以盡愚分。臣愚幸甚,封疆幸甚!臣不勝激切哀祈之至。

  隆武元年八月初一日具奏;奉旨:『盧某以才望簡任浙撫,方今□□□□□國恥未雪,豈大臣高臥之時!其速來陛見,馳赴浙任。趁此義兵四起,□□□□一刻千金,不可少誤。若德濟生民、功存宗社,朕之感報,豈其微哉!不准辭,更勿再陳,兵部馬上差官飛催。□衙門知道』。

  ·懇請專任責成疏

  欽命提督軍務兼理糧餉巡撫浙東溫、處、臺、寧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臣盧若騰謹奏:為三撫一時並設,浙人莫知適從;特懇聖明裁擇專任,以杜諉卸、以責成功事。

  臣臥病山中,荷陛下簡任浙東巡撫,控辭弗獲;力疾陛見,指日星馳赴任,規避絕不敢萌。然事求可、功求成,竊謂撫權之聚散,關地方之疑信不小,有不得不從長計議者。先是,陛下嘗因詞臣劉以修疏報,特命紹興鄉紳孫嘉績巡撫浙東矣;復允吏部之請,用原任紹興守道于穎巡撫浙東,而改臣巡撫浙西矣。乃臣請給敕印,仍蒙欽定「撫聯浙東、恢討浙西」關防,是陛下固已灼見恢復浙西之事,須從浙東做起也;而此時浙東遂有三撫臣矣。假如一兵也,此撫調之,彼撫亦調之;一餉也,此撫徵之,彼撫亦徵之。在將吏之奉行,苦於惶惑靡定;若各撫或爭執,必致嫌隙滋生。一瓢眾輿、十羊九牧,恐非計之得也!伏乞亟敕廷臣會議,就孫嘉績、于穎並臣三人中確擇一人,畀以「撫聯浙東、恢討浙西」之任,庶事權不相牽制而功業較便責成。臣從封疆起見,深為慎始之盧;不勝激切懇祈之至。

  元年八月二十五日具奏;奉旨:『盧某止因起用來遲,遂致任用不一。這奏內三撫並設,委宜確定地方、明委事權;還當如何柄不二操而事不窒礎,該部從長酌議,二十六日具奏』。

  ·微臣已入浙境恭報確聞情形兼陳制勝要著疏

  臣自本月初八日啟行,倍道疾馳,於二十日抵浙之平陽縣;沿途體訪浙東情形,頗得其詳。魯藩意在率眾禦虜,並無耦尊之心;紳衿兵民跂慕聖德,咸切歸戴之念。臣途中所遇齎賀表赴行在者,不一而足。近日聞臺州開讀詔書,童叟懽呼載道;寧、紹二郡望詔書之至,尤切於臺:此皆陛下至仁、至公、至明、至斷之所感也。浙之與閩,精神、血脈流通無間,如此,不須復費聯絡矣。

  寧、紹官兵鄉兵皆聚守西興關,靖夷伯方國安之兵屯扎富陽,通計得十餘萬。虜之在杭州者不過四千,又皆黃得功、高傑之潰卒降附於彼;其中真虜,不過二、三百耳。夫以十餘萬之兵當三、四千烏合之虜,勝負之數,愚者辨之。而有識者反以為危急,兩大可憂;則何以故?兵多而不精,食難為繼;將多而無統,渙不可使也。方紳士之起義也,惟患人不為兵,見略似人形者,輒收之;強弱老少,都無揀擇。浙中兵餉,舊例日止三分;今每兵日食八分,浮過倍矣。起義之家,爭以兵多相尚,而不顧餉之無所出;初猶取諸本年之徵輸,繼且再借下年之稅矣。家稍殷者,慮括借無所底止,多有挈妻子潛逃者。一二用事小人,各庇所私;凡管兵數百或止數十者,皆濫加以總兵、都督職銜。甚至總兵復自封其子弟為總兵,都督復自署其部曲為都督。西興關上,稱總兵、都督者數十員,頡頏不肯相下;嫌隙相尋,幾同胡越。所以日議進兵,而彼此觀望如故。間有不勝忿憤,經以數百人當虜者;徒取敗衄,無益於事。夫以有盡之餉養不能戰之兵,復御之以不和之將;師日老、財日匱,竊恐再過兩、三月,兵與民將有內潰之變,又何暇圖虜哉!伏懇陛下亟遣德望夙著、膽略素饒之閣臣兼中樞銜,賜尚方劍,星馳至紹,大申節制;汰其兵之冗食而不堪戰者,裁其將之奸懦而濫受職者。孰為大將?孰為偏裨?裒多益寡,分作數營。部署已定,克期進發,直擣武林;有逗留不前者,即以賜劍從事。杭民受虜荼毒,如在湯火;聞大兵至城下,必群起而為內應,不舉逆醜盡殲之不止。恢復首著,斷宜如此;惟陛下留意焉!

  元年九月二十一日具題;十月初一日,奉聖旨:『覽奏具悉浙東情狀。臺、紹既奉明詔、魯藩何無表到?朕待王如左右手,果能率眾禦虜,大家文武須聯絡為一,呼吸相應,不可膜視。奏內「兵多不精、將多無統」,切中時弊。所謂德望閣臣,果能彈壓諸鎮;黃道周已出關,果堪斯任。著吏、兵二部確議,初三日速奏。該部知道』。

  ·備陳東歐匱亂情形亟請敕補要員以便整頓疏

  臣以九月二十日入浙境,擇二十五日在溫州府公署到任,恭設香案,望闕叩頭謝恩訖。

  竊思整頓兵餉,當從溫郡做起;而孰意其匱亂,有出於意料之外者。錢糧之挪移侵沒,積弊多年,逝波不可復問;即今隆武元年,已透徵二年賦稅矣。而臣一入署,士卒之呼庚癸者,趾日相錯於庭:斯則匱之極也。當聞虜變時,永嘉則百姓毆逐巡道、通判矣,平陽則所軍焚殺印官、佃戶焚殺業主矣,瑞安則兵民互相格斗、兵船二十餘隻並器械焚搶無餘矣。各縣鄉棍,偽傳虜欲均田,煽惑愚民樹旗結黨,與業主為難,不納租穀;至今黨與未散:斯則亂之極也。臣到任後,遍布榜諭,宣揚陛下德威,解散頑民,勸輸賦稅,措餉覈兵,不遺餘力;而一時屬員多缺,共濟無人。聽勘知府許珖,才具雖略可觀;然設簿出示,斂金待虜,士民人人能言之。其心已為眾所誅,豈可復令其靦然而居民上乎?或念其近日捐五百金助肅虜伯黃斌卿兵餉,頗有急公好義之風;姑令罷閒而去。此已為陛下浩蕩之恩矣。陛下曾命吳國杰以道銜知溫州府事,而國杰已奉前此「行取」之旨,馳赴行在考選。其長才粹品,允宜處以清華;則知府一缺,所當敕部亟行推補者也。溫屬五邑,今惟樂清有令;而永嘉、瑞安、平陽、泰順俱係縣佐署事,位望既輕,民心不服,百姓日就廢弛。永嘉首邑,需人尤亟;部院臣楊文驄至溫,力薦處州府青田縣知縣張倜才諝警敏,堪理繁劇。適倜以公事謁臣,果見年青識透,條議多鑿鑿可行;臣敬遵便宜行事之旨,會同按臣郭貞一檄調張倜補永嘉知縣矣。其瑞安、平陽、泰順及處州之青田、龍泉、宣平,俱乞敕部速選補缺,速催赴任,庶地方有效力之人而匱者可充、亂者可治也。

  元年十月初二日具題。

  ·義師已有退轉之思甌括宜修禦虜之備懇允便宜支餉以厚兵力疏

  竊見先後入浙宣諭聯絡諸臣,趼繭舌敝,亦既不遺餘力矣。魯藩資本仁厚、病復委頓,實無自外聖代之意;而為用事小人所逼,初心不得自遂。近見其所差學錄李靖至處州宣諭,輒啟請窺踞險要,啟本業已流傳。吳廷猷忽欲入溫,見據黃巖未退。又聞彼中差官赴行在,止以通好為名,要求浙東八郡。蓋因江干師老財匱,懼力不交,而預為退步之計也。

  夫江干之師一潰,漸東必難為守;若溫、處二郡,實為八閩切近屏蔽。近有因溫餉不足,兵屢譁噪而為裁減之議者。察溫郡水陸額兵八千,當此之時,正宜核實、不宜核減。惟是本年溫餉欠六個月未給,計當發四萬餘金;戰船舊額一百六十隻,見在僅三之一、又皆破爛不堪,造船、修船計當費四萬餘金;衣甲、器械、銃砲、火藥一無所有,從頭製辦,計當費五萬餘金。此十萬餘金之費,皆目前急需而不可缺者;將來按月給餉,又在其外。乃遍搜府、縣庫藏,並無錙銖之積。每見溫人赴闕條陳,爭言某項剩銀若干、某項剩銀若干見貯在庫;今乃知其大謬不然。蓋或入貪污囊橐,或係逋欠未完——既奉赦詔,總成逝波。至於民間賦稅,自臣未到任以前,已徵隆武二年四、五分;即使今年能併完明年十分,為數亦已無幾,況未必完乎!伏懇陛下軫念封疆之危、鑒臣當局之苦,將溫郡應起解正雜錢糧,容臣留為兵餉、製器、造船之用。收支數目,逐項造冊報明;事平,照舊限額起解。臣展布有資,庶幾得效鉛刀一割;不然,惟有束手坐困,以聽陛下之斧鉞耳。臣無任激切祈禱之至。

  元年十月十一日具題;奉聖旨:『製器、造船,委須浩費。溫郡解京錢糧,准就便支用,明白造冊奏報;務期立奏最績,毋令糜財坐失事機!該部知道』。

  ·人臣無避艱險之理事務有當變通之時再懇聖明更易督撫以資聯絡以惠地方疏

  臣於去年十一月初十日,具有「督撫宜歸一柄等事」一疏;奉聖旨:『浙東督撫多員,原於地方不便。這奏內事情,應撤應留?候督師臣黃鳴俊到了地方,一聽輔臣酌妥奏奪;盧若騰不必預行辭卸。吏部知道』。欽此欽遵。

  近督輔黃鳴俊至甌,臣亟求其酌議去留;而鳴俊謬以臣未得罪地方,深以議撤為難。臣竊惟今日事與承平之日大不同,所急在招徠鷙鷔之材品;鎮定觀望之人心。若拘牽文法,反覺其迂緩而不切於事情;敢悉顛末為陛下陳之。先是,部院臣楊文驄受命恢剿,暫住處州;去年九月內,聞臣將至溫州,忽疾馳抵溫,與臣同月到任。嗣是調某營兵、提某縣餉、取某項器械、拘某事人犯,以至更調某官、委署某篆,文驄皆徑自行檄所司,並無隻字移會到臣;儼然以浙東總督自處,而視臣為附贅懸疣之官矣。然文驄實未嘗奉總督浙東之命也!初題請留用處餉、既欲並支溫餉,臣謂處餉除給本地兵糧外,不下六、七萬金,儘已足文驄之用;溫州見苦荒歉,難以應命。而文驄隨授意道臣董振秀,使稟臣云:『若不亟輸溫餉,方兵必來打糧』。蓋文驄子鼎卿,與靖夷侯方國安締姻,見在軍中共事;故文驄挾國安為重,以索溫餉。未幾,而國安徵餉之檄至矣;未幾,而國安催餉之官至矣;未幾,而國安移兵就食之牌又至矣。頃文驄至溫,與督輔鳴俊議,必欲得溫餉四萬;且對鎮臣賀君堯、道臣林弘衍,明露其欲代臣撫溫、處之意,未嘗諱其有挾而來也。臣察溫州一府,通計新舊起存正雜錢糧歲可得一十八萬,而其虛浮無著及逋欠難完者三萬、留為地方經費者四萬,其可以充餉者僅一十一萬耳。今鳴俊已坐派剿餉五萬矣,文驄又取四萬;則本地數萬兵之餉,將安出乎?賀君堯靖海營之餉又安出乎?況溫郡饑饉異常,目今斗米價至二錢五分;百姓已喪樂土之心,縣官難行催科之法。文驄所索四萬金,實實未易接濟。萬一饑饉之後,復罹方兵打糧之慘,溫之生齒立盡,陛下又安用其土地為哉!若以文驄代撫茲土,溫而有餉,固任其通融相濟;溫而無餉,亦無人攘臂相爭。為地方弭搶掠之禍,即為陛下弘覆載之仁,豈非計之甚便者哉!

  文驄素非純正之品,人所共知;然此時歸戴陛下之意甚堅,功名之念甚熱,其欲聯絡國安以效忠於陛下也甚切。願陛下審離合之情勢,伸鼓舞之機權;立畀文驄以督撫浙東之任,撤臣另用:庶臣不終窮於無所展布,而文驄益且自奮於感恩知己矣。並祈陛下覽臣此疏,留中勿發!蓋疏發而不罷臣,文驄將益恨臣;即疏發而罷臣,文驄將謂己所欲得者,朝廷明知之而明徇之,於國體又甚褻也。

  隆武二年正月初二日具題。

  ·重權不可輕假誤局貴能急收疏

  臣伏見陛下推誠用人,真有包舉一世之宇量。而今日之用誠意伯劉孔昭也,得無謂世臣足以繫屬人心,恐其歸向魯藩,故隆寵漸加,冀彼傾心為陛下用乎!臣愚,竊謂陛下此舉大誤。

  夫孔昭,何如人也?身為操江大臣,胡騎渡江,抱頭鼠竄;敗軍之將、亡國之大夫,其為人心所不與明矣。擁戴聖安皇帝,而不能存聖安;即令歸嚮魯藩,亦豈遂能強魯!且既受陛下之敕,宜其一意奉行,無復貳心矣;不轉瞬而復受魯藩之劍,恐喝吏民,使靡然胥為己用耳。先是,孔昭航海逃歸,伏草間數月,一兵、一器無有也。自陛下許其與楊文驄分用處餉,始募兵數百;及受魯藩之劍、又得陛下便宜行事之旨,而跋扈飛揚,不可方物矣。各縣倉庫,恣意攖取;郡邑長吏,訶叱之如奴隸。准理詞訟,虎差狼僕,四出噬人。紳衿商民,殷厚者封其房屋囷廩,勒貢數百金或數十金;破家相望,道路以目。逋賦頑民、犯罪亡命,歸之如流;旬日之間,有眾數千,未已也。疏請令臣與文驄專任理餉,而以兵權盡歸於彼;又欲召胡來貢之兵,退守溫州。此其心為恢復乎?抑第欲盤踞溫、處二郡為郿塢畢老計乎?臣故曰:陛下此舉大誤也。然欲收伏之,亦非難事。陛下亟發手敕,趣孔昭率兵江上,與方國安會同剿虜。一敕不行,再趣之;再敕不行,則明責其逗留畏縮,而以處郡之餉轉給國安。國安利於得處餉,必能控制孔昭,而殺其跋扈飛揚之勢;括蒼塊土,庶幾為陛下有耳。

  幾事貴密,臣此疏不具副本;伏乞留中省覽,臣愚幸甚!

  二年二月初六日具奏。

  ·括兵無悔禍之心甌郡系必爭之地敬陳不戰屈人之著以為善後良圖疏

  劉孔昭遣姚永昌率兵襲甌,而胡來貢、劉永錫復相繼而至;永昌以十七日敗遁,來貢等距郡城六十里而軍。臣與鎮臣賀君堯發兵逆之,連日接戰;來貢等不敢東下,退三十里,然終未肯引還。察孔昭以初十日受魯藩金印,即於十一日發兵;其併吞溫郡之意,路人知之。且非獨孔昭為然;凡魯廷諸臣日夕議發兵就食溫郡者,其意皆為併吞計;但諱顯言操戈,而姑借索餉為題目耳。何以明其然也?溫州錢糧,通計起運、存留、加派,共一十六萬四千九百有奇;處州錢糧,通計起運、存留、加派,共一十五萬八千一百有奇;其額數之相去無幾也。目前處州斗米價止一錢以內、溫州斗米價至五錢以外,豐稔既己懸絕。處餉涓滴不到江上,溫餉已派四萬協濟方國安,裒益亦復失平。然止有議加兵於溫者,絕無議加兵於處者,其故何也?處州見為孔昭所據,魯廷諸臣以為此魯之處州也,忮心可以不生;若溫州,則臣等為陛下守之,魯廷諸臣以為此非魯之溫州也,即捐餉額之半以予之,而彼猶欲盡取版圖而後甘心焉。故我無自強之策,則捐餉之寡、捐餉之多,均之無救於溫州之危也。

  自強之策,莫如進取。進取之著,莫如用水師。邇陛下命海上諸將治舟備器、募兵裹糧,亦既有成緒矣。宜乘南風正迅,揚帆北上;舳艫相接,直搗蘇、嵩。若過六月而不到蘇、嵩,雖有船、有器、有兵、有糧,無所用之。今蘇、嵩二郡義旅迭興,望我舟師如旱望雨;聲勢一聯,勇氣百倍,恢復江南,直旦暮間事。我師既遶出浙之背後,其勢足以包浙;浙中邪謀,自當消寢。是於逆虜必戰以勝之,而於浙人直不戰以屈之而已。伏祈採納督發施行。

  二年五月三十日具題。

  ·糧盡援絕危疆不保泣陳失事緣由仰請聖明處分疏

  虜犯東甌,臣請援之疏凡七上,究竟援兵不至;溫州府城,遂於本月十二日陷矣。先是,虜至盤石,溫民鑒紹興屠戮之慘,皆諱言固守。本月初三日,百姓千餘擁臣署而呼曰:『願為百萬生靈計』!臣泣,諭之曰:『若等欲降虜耶?國家豢養若等幾三百年,一旦反面事虜,亦復何忍!必欲降虜,幸先殺我』!百姓各涕泣,散去。臣分委道、府、廳、縣各官,坐守七門;臣不分晝夜,騎馬遍曆巡察,目不交睫。然百姓畏虜心勝,登陴協守者寥寥。及水將林泰來進戰被殺、陸將黃應運被擒,民心惶懼益甚;而距郡城六十里——地名永嘉場,有項允師者,竟於初五日剃頭渡江降虜。允師本輕薄子,貪富貴,先通劉孔昭圖取溫州;及孔昭敗,允師謬與之絕。嗣上因林夢龍之薦,有旨召用;臣謂是足以戢其不軌之心矣。不意見虜勢張,遂決裂至此。允師素結納鹽徒,至是盡率其船隻迎虜,虜渡江之計遂定。又有郡居逆紳王欽瑞,亦於初十日出城至海濱迎虜。十一日,虜騎數千由永嘉場登岸。臣於是晚遍馳七門,約束官兵;並招民兵登城,民兵多私自遁下。臣夜半叩紳臣周應期、王瑞柟之門,哭謂之曰:『當共曉諭士民,固守桑梓』!二臣哭,對臣曰:『人心已死,非口舌所能挽回也』。十二日黎明,臣傳令堅閉七門。巳時,虜以鐵騎二千薄城下,城內逆黨遽開門迎入。臣約鎮臣賀君堯,各率家丁巷戰。臣腰、臂各中一矢,家丁殺傷殆盡,勢已不支;乃入江就靖海營舟師,與賀君堯共議後圖。

  伏念臣所處之地,三面受敵;所遭之時,一載奇荒。禦田仰、馬漢之兵於西,而虜旋乘其東;防虜之攻於外,而奸逆復壞其內。風鶴之驚沓至,催科之法難施。寺臣王瑞柟設處事例三千金,僅徵解二千;科臣李維樾設處事例二千金,僅徵解一千四百金。衢撫臣劉中藻奉命齎二千金入溫賑饑,臣移書求其便宜移給兵餉,復書見許而尚未解到。溫區兵欠給六月分糧,靖海營兵欠給七月分糧;兵以糧盡而無鬥心,民以援絕而無守志。求封疆之無淪陷,其可得乎!合東甌之官吏、紳衿、兵民,必無一人謂臣有不盡之心;然業已失事至此,安敢自謂有可原之罪!謹席藁以待皇上斧鉞;一面招集義兵,相機恢復。

  賊之用兵,飄風驟雨,由平陽可抵福寧州,由泰順可抵壽寧縣。伏乞嚴敕兵將及早扼險毖防,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

  隆武二年七月十四日具題;八月初六日,奉聖旨:『盧若騰,已有旨了,著速圖復溫自贖。該部知道』。

  ·上永曆皇帝疏

  原任提督軍務兼理糧餉巡撫溫、處、臺、寧兵部尚書加一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臣盧若騰謹奏:為主恩莫酬,臣罪難逭;敬瀝血誠,還祈聖鑒事。

  竊惟逆奴煽毒,為前此史冊所未經見;以皇上之憂勤惕厲、文武諸臣之嘔心戮力而未奏恢復之效者,胡運未終,天心未轉也。今其時矣,虜酋暴殞,群孽相戕;中原豪傑,投袂競起。皇上命將出師、分道進發,則簞壺筐篚,立睹見休之迎;而廟貌鐘簴,聿新再造之慶矣。

  臣自永曆元年舉義,從臣鄉諸臣之後,歷今十有五載,了無寸功;而得與諸臣蒙皇上一視同仁,溫綸屢錫,捫心自責,愧恧奚堪!十三年夏,勳臣周金湯、監臣劉之清至閩,臣奉特敕勸勉延平王臣成功率師入粵;其時延平王業先進兵浙中、旋入長江,復瓜鎮、圍金陵,雖未克而還,亦可稱今日僅見之舉矣。至十四年五月初十日,虜悉精銳窺島,遂被我師斬獲虜官兵一千六百餘員名。自虜躪閩以來,無此大衄;斯延平王昭然之績也。此後臣鄉情形與其機宜,臣未敢懸度臆陳,以瀆宸聽。大都臣才庸識滯、性戇術疏,非惟不能轟轟而建撥亂之勳,亦復不能碌碌以成因人之事;所黽勉自盡以仰對我皇上者,惟此硜硜不變之節而已。臣舉義後,所上章疏達御覽者僅三之一。十三年春,具疏附兵部郎中臣黃事忠;十四年春,具疏附勳臣周金湯:皆中道見執於虜。惟願皇上略臣疏遠之跡,而鑒其戀主之誠;臣筋力未憊,道路稍通,即間關赴闕,以就斧鉞。

  至於臣官銜,自隆武二年夏,已加兵部尚書;即永曆二年十一日,皇上在端州賜臣特敕,亦是正樞臣之銜。近所奉特敕,乃「聯絡八閩義旅兵部右侍郎銜」。主憂臣辱之日,臣豈敢覬優異為榮;但前後不符,不知為原案遺失莫考、抑臣罪褫奪?宜加謹詳陳,以請聖裁;臣不勝惶悚待命之至。

  為此,具本附原奉使太僕丞臣潘默齎捧奏聞。

  永曆十五年四月十五日具奏。

  ·露布·

  代延平王嗣子告諭將士

  ·代延平王嗣子告諭將士

  禍亂相仍,乾坤崩坼。惟我先王竭忠貞以報國、殫勞瘁以詰戎。水斷陸剿、氈裘寒膽;南征北討,玈矢濯靈。欲收外府之厚資,爰闢東都之新宇。□□舟航瓦解,沃野耒耜雲興;不匱轉輸,立期光復。豈意根基甫定,中道棄捐;本府泣血椎心,哀痛莫贖!自維薄劣,曷克纘承;叨賴文武之推戴效忱,重以母夫人之諄切屬望,是用勉肩先緒,虔答輿情。幸桑梓之末蔭,睠東方而行部。叛將黃昭,顯肆不軌;顏行初逆,頃刻就殲:固先王之靈爽可憑,亦將士之忠誠不惑。本府以優異示激勸之典,以包荒安反側之心。招徠土番,咸受戎索;撫綏流寓,胥慶樂郊。

  既無東顧之憂,遂振西歸之旅。念沿海疆土,費先王之締造經營;矧島上遺黎,沐累朝之生聚教訓。屬滿虜方眈眈相視,詎吾人可泄泄不前!所願共勵壯猷,大舒朝氣。一切政令有未便於地方者,並許士民指陳詳確,本府不難翻積橐之穴,以補亡羊之牢。或有奇謀異勇、雌伏未揚者,既望各舉所知,兼許自陳求試;如果懷抱不虛,自當破格拔擢。兵以嚴為紀、以和為律,期於與民相衛;其有不加訓練、攫掠公行者,殺無赦!民以農為本、以商為佐,期於各安生理;其有包藏禍心、外勾內叛者,殺無赦!餉以正為式、以雜為權,期於悉充實用;其有指一科十、侵漁肥囊者,殺無赦!以上休養急著,即是恢復長圖;必諸文武持之有初有終,而後本府成其實心實政。

  相須遠大,不禁叮嚀。如或玩違,刑法具在,體之毋忘!

  ·傳·

  傅象晉小傳

  ·傅象晉小傳

  傅象晉,字用錫;吾同之鷺門人,都憲近山先生五世冢孫也。大父明經,諱驥千;父茂才,諱向魁。世精儒業,為邑望族翹楚。

  象晉生而早慧,四歲就外傳,教之詩賦,輒成誦;數日再問,不遺一字。年十二,隨大父司訓福唐,邑侯章有四公一見器之;試之再三,愈奇之,曰:『此天上石麟也,不日當為海內名士』。於是聲譽籍甚,一時紳士無不願與交驩者。及歸,贈言滿篋。性孝友,內外無間言;敦重恬和,里人咸敬愛之。讀書史至忠孝節俠之事,輒慷慨歔欷,不能自止。

  甲申、乙酉兩遭國變,勃然有恢復之志。遂遍觀孫、吳兵法及天文氣數諸書,手自抄錄。又學擊劍,精弓矢。丙戌秋,虜入閩中,令士民剃髮;象晉曰:『吾頭可斷,髮不可薙也』!是冬,余座師熊雨殷先生奉魯王自浙航海入閩,駐師鷺門;象晉同其尊人四出聯絡義旅,得從監國,誥誓保髮,例賜貢生。明年秋,魯王移書三山,象晉尊人,以大行銜奉敕入粵,聯絡余友歐良圖等。自丙戌起義抗虜,顧家徒四壁,不能多養戰士,乃率所部入武安之珪山,與諸義士合營;象晉與之偕行。及聞余出曷山起義,良圖、象晉遂俱來共事;余視之如手足。象晉每見余,謙謹如不勝衣;然忠義之氣,見於眉宇。留心征剿事,言不及私;余私喜謂:是能分吾憂者。余忝奉隆武皇帝「便宜行事」之旨,有御頒文劄若干道,因承制授象晉兵部主事職銜。使督戰陣。余屯兵望山寨,欲乘間圖武安。近寨有林姓者;宦裔也;族大而富,威行於諸村落。虜令柴允欽啗以官,遂為虜出死力,絕義師餉道,凡百姓輸糧助義者,盡殺之;且教伺隙欲奪吾寨。余三貽手書諭之,不應;託其所親說之,益猖狂無忌。不得已,聲罪討之。象晉懷憤久,揮刃直前,深入賊陣。賊聚眾圍之,格斗不得出,遂死焉;年纔二十有二耳。嗚呼!痛哉!余遣人求其屍,莫能辨。大行公在家聞訃,親往求之,時已閱二十餘日矣;別屍俱腐壞,獨沙磧中一屍堅實、面色如生,視之則素珠一串在臂。蓋象晉大母奉佛,平時以此遺象晉使佩之者;遂收殮焉。嗚呼異哉!

  夫今世士大夫受國厚恩者多矣,相率而事虜,竟恬然不以為恥。草澤之中,間有樹義幟者,然往往見利則攘臂爭先,而遇敵則股栗思遁。象晉一介書生,滿腔熱血,完髮於先、捐軀於後;真身不壞,卒得還葬先壟。跡其所為,豈不偉然烈丈夫哉!余才短望輕,未知成功何日!常恐負象晉於幽冥之中,嘗膽枕戈,期得一當。因紀象晉死事始末授大行公,俾持歸以示親友,庶幾聞風興起者尚有人也。